龚琳娜：欣赏音乐有门槛 面对质疑不解释

前言：神曲《忐忑》在网络上引起如此大的轰动对于龚琳娜来说只是音乐道路上的一个“意外”。她把自己的音乐作品按五行来分类，《忐忑》只是代表“火”的部分。事实上，《静夜思》、《小河淌水》等静雅风格的作品更能代表龚琳娜致力于声音艺术的研究成果：对中国民族歌曲和唱法的创新，以及对中国文化传统——古诗词的传承与诠释。一直以来，龚琳娜每天在自己的工作室进行听练写的训练，听音乐，练唱两小时，再把关于乐曲的感悟写出来，逐渐将音乐融入自己的生命体验，甚至在台下也常常因为唱的过于用情而泪流满面。十年前，龚琳娜开始酝酿自己的“声音行动”，试图找到一种科学的方法论实现中国民族乐曲和传统音乐的广泛教学，让唱歌成为更多人的健康生活方式。而面对一些质疑的声音，龚琳娜说:“我觉得不用去解释什么，就是做，不停地做出好音乐。”

不久前，龚琳娜和老锣的新书《走自己的路》由现代出版社出版，书中讲述了这位“真正的歌者”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且看搜狐艺术对龚琳娜的独家专访。

龚琳娜  [保存到相册]

　　搜狐艺术：歌唱对您来说，是一种艺术形式还是一种和观众互动的演出呢？

龚琳娜：歌唱对我来说，已经就是我的生命了，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部分，我一定会活到老，唱到老。首先我爱唱歌，我唱歌不是为了赚钱。第二我特别爱生活，我爱美食，爱大自然。我定期一定会去森林里，森林给我很大的力量，我也会去不同的地方采风，去学习。然后我也爱谈恋爱，我跟我老公结婚就是希望跟这个男人谈一辈子恋爱，就省去了跟很多男人谈恋爱的过程了。所以恋爱也给我很大的能量。那如果我们又有了小孩，新的生命出现的时候，虽然养育小孩过程是很辛苦的，但是发现这是一种生命在延续，它又回报给你一种生命力，所以各种各样的爱的力量，集合起来，就让我这个人充满了力量，我要是不唱歌，我就会天天在那流泪，因为它满了，我需要释放，我需要分享给别人，用艺术的方式给大家分享出来。当然我必须要学习表演的技巧，比如说我的所有身段，中国戏曲是讲究手眼身法步的。学习表演的技巧，声音的技巧，包括对作品的理解，这些全都要学习，我的音乐和我的人生在共同成长。当然从音乐的角度来说它更多是艺术性的，为在我们追求灵魂和精神的境界，我们注重高尚的这个部分。我唱歌不是为了能赚钱，我是为了能够给大家充电，给大家好的内能量，传递照亮灵魂的光芒，所以我要歌唱。

搜狐艺术：通过唱歌来获取能量，在乐理上可以解释吗？

龚琳娜：可以解释。首先作为一个歌者，我给自己歌曲的定位是中国的。我从小就唱我家乡贵州的民歌，就注定了我的歌有这个民族的魂，后来我去音乐学院学的也都是各种民族唱法，学了很多戏曲。所以我的路，肯定不是爵士，也不会是欧美的、流行的。我唱的东西肯定是跟中国传统文化有关系的，因为我从小学的技巧就是这个。但是我还喜欢创新，我没有老老实实地在一个框框里，不想只唱梅派，或者只唱程派，我要唱不一样的。我的性格决定了我是一个创新的人，我的创新以这些传统技巧为基础。

比如拿《忐忑》来说，这首歌里我的声音变化特别多，而所有的变化是根据戏曲里面的生旦净末丑，不同的音色混合起来。同时我还混合了不同戏种，这里有京剧、有秦腔还有越剧，我的技巧是从传统文化来的，但是混合是一个创新，因为没有人这样唱，音乐是一个创新，因为是老锣创作的，但是老锣为什么创作这个？他觉得中国音乐最大的特点是韵，就是声音的绕弯。然后他赋予这些音乐一个有逻辑的结构。他本来就是德国人，德国人特别讲究逻辑结构。所以这种作品，听起来好像是乱唱，刚开始大家以为我是即兴，大家觉得这乐曲很中国，很容易上口，因为你很熟悉，哪怕你再不喜欢戏曲，但你也会听到，耳濡目染。但这曲子也有你不熟悉的部分，就是它的混合的唱法，以及我的表演。以及老锣层层递进的音乐逻辑。所以你在三分多钟的《忐忑》里，你不会分心，你会跟着起承转合，因为这是作曲家精心安排的结构，这个是创新。所以我们出了这本书，就叫做《走自己的路》，因为我们在艺术上完全走了自己的路。

　搜狐艺术：说到《忐忑》这首歌，有没有遇到一些误解? 您怎么面对这些误解？

龚琳娜：当然有很多误解误会，比如说夺人眼球，搞怪什么的，我觉得所有的误解，都会随着时间淡化的，这不是说对于别人的误解解释也没有用，但对我们来说，我肯定不会一直做《忐忑》，我们已经在做很多古诗词音乐，而且在《忐忑》之前就在做。所以我唱歌的艺术门类很多，最重要的是我要用作品来让大家感受到。比如说很多人很喜欢《静夜思》，一听《静夜思》他们就觉得非常美，很感人，那这样的作品也会出现，只不过可能这样的作品，它没有《忐忑》的传播力高。那个时候大家就选中了《忐忑》，正好大家需要那种音乐，《忐忑》的走红只是一个偶然。接下来我要做更多的作品，演所以今年我才做了我的爱五行的专场音乐会，因为我认为我的音乐是有金木水火土不同的能量的，《忐忑》是火的部分，你看《小河淌水》就是水的部分，《自由鸟》是木的部分，所以它声音呈现的不一样，我觉得不用去解释什么，就是做，不停地做出好音乐。

　搜狐艺术：音乐欣赏也是有门槛的。您如何定位自己的音乐，它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

龚琳娜：其实那就像吃饭。有时候你想吃火锅，有时候呢你也想去吃精细粤菜，你可以都爱吃，对吧。那音乐是这样的，有一些是大众化的，比如说民间音乐、民俗音乐、流行音乐。那么还有一些雅趣性更高的，像文人音乐，古诗词音乐，他的娱乐性就少一点，那它的精神性更丰富，更阳春白雪。在我看来我都要唱，只不过我把它分类，就是说你看《金箍棒》、《法海》这一类，是属于民族性的，因为它是民间故事，民间故事大家都知道，但是我也唱《屈原》、《山鬼》，这类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文人就是比普通人更有思想，所以文人的笔墨写出来的时候，背后就有很多深层次的东西让你去挖，这也是为什么上千篇的古诗词能够留到今天。我希望给到艺术也是能够接地气，《山鬼》这样的歌，大众的人不一定会喜欢，但是能让大众感受到这里边的能量，我也会为他们唱。我们这个时代不就是跨界混合，什么事都可以做的吗？所以在我的定位上，很清楚我只是一个桥梁。

　　搜狐艺术：这个“桥梁”的实践是“声音行动”吗？

龚琳娜：我的“声音行动”早在2007年、2008年时就已经开始想做了，最初的想法是如何把这些中国声音的方法论记录下来，可是我一直不知道怎么下手，在小区里教邻居们唱歌就是一个公益的事情，然后我去教了快两年了。在教他们这个过程中，我也体会了很多东西，因为教和唱还是不一样。唱歌是完全我自己的部分，教的时候我要想方设法让别人学到。在这个过程中我就发现，只要你不是没有声音的，你都可以唱，因为每一个人的声音能量都是可以开发的，这个是我一个巨大的收获。我的“声音行动”就是把中国好的声音唱出来，传下去。可是中国的好声音都是哪些？我就要教他们唱不同地方的《茉莉花》，然后河北民歌是怎么垮，山西民歌是怎么酸，就是每个地方的民歌，包括古诗词怎么吟唱。王维的、白居易的都怎么唱。

“声音行动”今后应该变成一个全民性的歌唱艺术，那接下来我就会研究面对儿童（童声）、中小学生，他们应该唱什么，怎么唱。如果我们说来唱一首民歌、唱古诗词，那大家肯定会很厌恶，但现在我告诉他这首歌的美在哪里，怎么用声音，怎么全身心地练戏，人们就会更有兴趣。

我就想形成龚琳娜音乐教学法。这套方法现在我通过两个方向去摸索。一个是小区合唱团的教学实践，另外是与专业的声乐老师一起研讨教学。简单来说，我们每个人唱同一首歌，比如河北民歌，或戏曲，然后我们讨论最难点在哪，应该哪滑音，缺的是什么，我们把这些点都记录下来。此外我们还会讨论每一首歌背后的故事，比如说“剪棉花”，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剪棉花，甚至棉花长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们通过回味这些故事，再去思考演唱时的韵味如何表现。

　搜狐艺术：这是什么样的教学法?

龚琳娜：我觉得现在音乐学院已经完全西化了，全部都按照西方的教学法在走，那这些学生毕业后，将来再去当老师，他们的教学也是西化的，所以至今我们没有形成我们的音乐，或者我们的唱歌的教学法，根本没有，所以我们才会千人一声，才会丢掉自己的文化。我通过教这个合唱团唱歌，我发现，无论是五音不全的，还是不识谱的，不懂节奏韵律的，他们只要有嗓子，也是能学会的。我总结发现我的教学方法是靠谱的。我教会他们练气，练韵，甚至每首歌的风格他们也全会了。这给我一个极大的鼓舞，我要开始研究我的方法论了。并且也让我明白，我教唱歌的方法是，只要你有嗓子就可以唱，只要你会说话就会唱歌。

天天这样唱，大家都这样准，跟着唱的人也就准了。当然你要让他做到专业那样是很难的，但是他首先声音能放出来了，风格能掌握了，因为他愉悦，他自信，他就会唱的更好。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很多女人刚开始来上课的时候，邋里邋遢的，就是那种家庭妇女、退休老干部的打扮。现在每次来唱歌，女人们都穿得漂漂亮亮的，眼神也更亮了。我还教他们表演，就是怎么亮相，因为我一直觉得不同的歌要有不同的表演和身段。所以跟我学唱歌的人，他们的身体、眼神都有变化，一下子就有女人的那种光彩了。

　　搜狐艺术：精神状态不一样。

龚琳娜：有的学生是夫妻一起来，那女学生就告诉我，说她老公很少笑，自从上了你的课以后，现在每天都在笑，这就是他们的新收获。普通人通过唱歌，不仅获得了自信心，和愉悦的心情，还对性格有开发，还对夫妻感情有促进。所以唱歌是一个非常健康的活动，你想想如果你去打太极，你就一个人，但是我的唱歌是大家一起唱，然后互动,有节奏，节奏感全部都加强。

　　搜狐艺术：中西方的声乐美学观有什么不同？

龚琳娜：我们拿歌剧和戏曲来比，歌剧是怎么分声音的？他分高、中、低声部，他是按照音域、音区来划分；但是戏曲呢，戏曲按的是行当，就是角色的年龄，这个年龄花旦他就那么亮，我们那么多的声音，音色很重要，所以他是两类完全不同的声音划分。所以西方人听到京剧他就会觉得刺耳，因为那个声音不是他追求的。中国人听到美声，我们就分不出那是什么年龄的角色。我觉得中西方在歌唱方法上的分类根本就是不同，当然我们现在混淆这个概念，音乐学院的说西方的唱法是科学的，然后就拿那个来套用我们的唱法。那么如果一个京剧你用美声唱法来唱，我们也照样觉得别扭。唱莫扎特的歌剧如果用中国的戏曲来唱你仍然觉得别扭。

那为什么大家都学那个，是因为西方人告诉你了，那个腔体怎么用，而中国这边都是口传心授，师傅在那儿教一句就学一句。梅派你只能跟梅派的学，师傅收的徒弟数量也是有限的，这样能学到的人，能传播出去的方法就少。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如果我把中国民族音乐中的方法论，科学性提炼出来，那老外也能学戏曲，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学戏曲。现在问题是我们的音乐还太散了，都是散落在民间，散落在每一个传承人的手里，他不成为一个科学规律，这是个问题。

歌唱家王昆老师在临走之前，他给我留下这样一段话，他说：“中国的民族声乐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需要有人领头来拯救，龚琳娜加油，我是你的支持者。”我特别感动，王昆老师给我写的这个字，一路走下来这些年，我肯定把做音乐当作一辈子的事。如果通过我们的努力，有了这些方法论和教材，那中国的声音就会慢慢的留下来。只要我走出这条路，哪怕我没有做完，那我的同行们还会继续沿着这条路前进，所以其实我要创建一种模式，而且这个模式必须得成功。现在练歌的人都特别枯燥，大家都在唱声音，我的教学法不是这样的，我根本不会跟你讲方法，我要让你快乐、幸福，要明白这首歌是什么味道。山西人爱吃醋，所以山西的女人唱起歌来就很酸，对不对？这个歌的美就在这儿，这就是山西女人，和东北女人完全不一样。

龚琳娜收藏的王昆老师亲笔赠言 [保存到相册]

搜狐艺术：现在流行音乐赚钱都很困难，那您这种新艺术音乐的商业模式是什么？

龚琳娜：我会遇到商业上的一些困难，比如说我的商业模式是什么? 我的受众是什么?因为我要活着，我前一段时间因为《忐忑》火了，大部分的演出都是晚会邀请，但他们只想让我唱这种有话题性的，那古诗词的音乐他们就不要。但是我做的古诗词其实是耗费力量最多的，最难的。可是古诗词的音乐这块没市场，那我们是否还做呢? 我们一定还是要做。那我们古诗词可能就要把它变成面向小朋友的。在传播形式上，可能我们要用线上的方式来处理，我觉得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变化，这个时代所有的都变了。

比如说网络，如果我在线上授课，包括采风，可以进行线上直播，那样既实现了知识共享，同时我也有收入了，那我就不用去迎合那些电视台，我就可以专心做。所以我们要找到新型的商业模式。现在是个干货的时代，你唱得好、做得好，就会有人愿意付费。现在出名太容易了，所以人们已经不盲目崇拜明星了。也绝对不是过去一首歌可以红遍一辈子唱遍一辈子的时代了，那么你就要不断的学习，不断的创新。